摘要：曾任民國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的山東濟南人焦藩東，看準了商機，個人投資并親自主持在解放路修建了珍珠泉浴池。1936年10月1日，珍珠泉浴池在解放路中段西側（南臨西一路）落成開業。造反派還將已被打倒的市二商局洗浴公司經理兼黨委書記，下放到珍珠泉擔任浴室服務員，負責給顧客遞送熱毛巾、送拖鞋等工作，接受所謂的勞動改造。...

在西安繁華的解放路與西一路的交匯處，有一棟掛著錦江之星酒店的8層樓房，這座樓現在并沒有什么獨特之處，但就是這座小樓，卻記錄了西安洗浴業的發展。此樓的前身就是曾經名揚西安的浴池——珍珠泉。珍珠泉作為西安浴業中的老字號，它在西安幾代人的腦海里都烙下深深的印記。

筆者一直生活、工作在解放路一帶，又曾經參與收集整理解放路上的老字號名店的工作，出于對珍珠泉浴池的留戀和懷念，筆者通過查閱歷史資料、采訪當事人等方式，挖掘到珍珠泉浴池的創建、發展以及消失的歷史軌跡。

在新興鬧市區創辦現代浴池

珍珠泉浴池創建于1936年，創建人是山東人焦藩東。

上世紀三十年代，隨著隴海鐵路線西安火車站的運營、西京招待所的開業和民樂園的興旺，解放路（當時稱尚仁路）達到前所未有的繁華。曾任民國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的山東濟南人焦藩東，看準了商機，個人投資并親自主持在解放路修建了珍珠泉浴池。

焦藩東于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由山東來西安發展。他先在郊區農村開設磚廠，制作銷售磚瓦，在有了資金積累后，自己投資在解放路購買了4畝地皮，邀請濟南的建筑設計人員和能工巧匠，修建了一座磚木結構的兩層樓房，籌建浴池。按照他自己的設想把浴池標準定位為高檔，目標為西安首屈一指。

1936年10月1日，珍珠泉浴池在解放路中段西側（南臨西一路）落成開業。珍珠泉浴池的開張在當時的西安開創了現代洗浴的先河。

初創時期的珍珠泉浴池建筑外表美觀大方，內部設計獨特新穎。據珍珠泉浴池的老員工、現居住在東門外的周西銘先生回憶，每層樓中央是洗浴大池，大池是由幾個面積不等、水溫不同的洗澡池組成，浴塘用云南大理石砌成，浴塘四周是用東北紅松木板相隔的浴客房間，房間的墻壁和地面也均采用紅松木板裝貼鋪設，漆以古銅色，使整個浴池顯得古雅華麗。

為了解決洗浴用水的水源問題，珍珠泉浴池請人在后院打了眼深水井，安裝水泵，自建水塔，形成了自己的供水體系。因井水“清冽似泉，噴灑如珠”，水質可與老板焦藩東故鄉濟南的珍珠泉相媲美，故命名浴池為“珍珠泉”。

珍珠泉浴池開設了男大浴池、淋浴、盆池和特間、女淋浴、女盆池等服務項目，并建立了一整套完備的服務程序，包括起立迎客、喊堂讓座、引客入池、搓背修腳、遞送熱毛巾、床前送水、按摩捶背、送客出店等工序。特別是設有大門的門迎，只要客人一進門，門迎即用行話吆喝報信，告知來了幾位客人，如果有重要客人到來，還要告知給客人安排好一點的座位，并囑咐多放點好茶，里間的店員迎客人要先喊一聲“請”，然后安排座位，送上茶水。等客人洗浴后，送兩條熱毛巾遞給客人，一條擦臉，另一條由店員為客人擦干身上水分，并送上梳子、鏡子、剪子，提茶壺續水。客人出門，還要為其拉衣服、展衣角。為了提高浴室服務檔次，增加營業收入，珍珠泉浴池除經營洗澡業務外，同今天很多洗浴中心一樣，也設立了搓背、修腳和掏耳朵等業務，這些都是當時其他浴池所不能與其相比的。正如當時大門對聯所書的那樣：“明河銀漢間水清似鏡，星闕瓊樓內過往皆仙”。

對于珍珠泉浴池的盛景，作家姚澤芊是這樣描述的：澡堂里豪華之至，悠長貫通的廻廊、高檔的木地板、綿軟的地毯、黃銅包角的木樓梯和木隔斷、雪白的浴盆、浴巾……，更主要的是你在這兒可以受到從未感受過的禮遇。

珍珠泉用它高檔的設施，溫馨的服務，贏得了廣大市民，特別是中上階層人士的青睞，一時間門庭若市。據珍珠泉一位周姓老員工回憶，當時的珍珠泉浴池已是很氣派了，分上下兩層，有大池子，也有包間，這里的水熱泡著舒坦，所以每天從上午開始就有客人前來泡澡沐浴，到下午五、六點鐘人就開始多起來，最多的時候，偌大一池水中，熱氣升騰，人體影綽，望去滿是水汽籠罩著的人頭。大家“共浴一盆水，分享四季春”。

此時的澡堂除洗浴外，還承載了很多功能，社交便是其中之一。洗澡是浴客們和單位同事、街坊鄰居吹牛、聊天、逗樂子的地方。大家相約著一起去澡堂，一伙大老爺們光著膀子，樂呵呵地聊著各家的生計。當然珍珠泉也成為達官貴人、社會名流、闊老財閥們經常的出入之地，他們在珍珠泉或相約享受，或恰談生意，或攀拉關系，或相互交流，以珍珠泉的聲譽來顯示自己的高貴身份。

1936年西安事變，周恩來受邀赴西安參與處理兵諫時，曾同一些國民黨高級將領光臨過珍珠泉浴池，洗浴的同時，聯絡感情，交流信息。1945年國共重慶談判結束后，周恩來在返回延安途徑西安時，偕同張治中、馬歇爾等人，亦來此洗浴。

珍珠泉浴池的優越時光

解放后，市政府鼓勵珍珠泉浴池合法經營，發展壯大，帶動西安洗浴業的發展。1952年珍珠泉浴池建立了工會組織，努力維護自身的利益，促進企業發展。當時西安市市長方仲如親自參加了工會的第一次會議，他號召工人們以主人翁的精神辦好珍珠泉，使浴池更好地為西安人民服務。

1956年，珍珠泉浴池迎來了解放后的第一次大發展。當年隨著全國范圍內社會主義改造高潮的到來，浴池同全市資本主義工商業一樣，實現了公私合營。市政府派駐代表負責珍珠泉企業的經營管理，同時國家投資對珍珠泉浴池進行了全面的維修。除了更換安裝了更先進的大型燒水鍋爐外，還對浴池內部進行了維護，擴建了更高檔次的洗浴特間。在對硬件設施進行更換的同時，浴池還增加了服務項目。也是在這一年，地處東大街上的大同園浴池劃歸珍珠泉浴池管理經營，成為了珍珠泉浴池的一個分店（此店1966年更名為碑林浴池）。

對珍珠泉浴室來說，在計劃經濟時代的日子應該是愜意的。此時市民們的衣食住行都由國家大包大攬，浴室也完全由國家經營。同時，龐大的消費群體也為國營浴池業的發展和興旺奠定了堅實基礎。珍珠泉浴池充分享受到了衣食無憂的優越感和無上的風光。

珍珠泉浴池還見證了一件歷史事件。1954年，一個名叫李萬銘的政治騙子偽造印信，自封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2軍參謀長兼35師師長，到西安社會高層行騙，被陜西省委第一書記張德生碰到，產生懷疑，針對騙子所說的老紅軍身份和身經百戰，傷痕累累的描述，安排公安人員化妝成政府接待人員，將李萬銘帶到珍珠泉浴池洗澡。裝扮成搓澡工的公安偵查員發現李萬銘全身完好，無任何傷疤，再加上其他外調，于是確定了李萬銘騙子身份，后被判刑。作家老舍先生以此為藍本編寫了一個名為《西望長安》的話劇，轟動了全國。

“文革”時服務項目被取締

“文革”期間，珍珠泉浴池同其它服務行業一樣，也經歷了動亂的磨難。

珍珠泉浴池的服務講究的是熱情、細致、周到和耐心，而十年動亂首當其沖的是打亂了浴室的服務制度和工作紀律，生產經營遭受到嚴重破壞。一方面洗浴設施遭到嚴重破壞，特別是在大批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浪潮中，把浴池的特間說成是資產階級的“安樂窩”，搓背修腳、按捶摩背被說成是“讓資產階級老爺享受，助長修正主義的土壤”，被造反派們統統予以取締。與此同時，浴池的包廂等一些高檔設施被打砸或拆除。另一方面，浴池勞動紀律渙散，生產經營嚴重受損。市洗浴公司的造反派篡奪了浴池的領導權，直接參與對浴池運動和經營的領導，組織浴池職工參與造反，進行所謂的“斗批改”，造成職工人心渙散，工作紀律松弛，浴池的服務體系近于崩潰。更有甚者竟然同顧客爭吵、打架，浴客怨聲載道，浴池的生產經營受到空前的倒退。造反派還將已被打倒的市二商局洗浴公司經理兼黨委書記，下放到珍珠泉擔任浴室服務員，負責給顧客遞送熱毛巾、送拖鞋等工作，接受所謂的勞動改造。

計劃經濟時代的“寵兒”

對珍珠泉浴室來說，在上世紀80年代，作為計劃經濟時代的“寵兒”，它充分享受到了“衣食無憂”的優越感和無上的“風光”。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，珍珠泉昔日的這種“風光”顯然是建立在市民生活水準低下和市民洗浴不便的基礎之上的。

改革開放前，西安市民家中基本沒有什么洗澡設施，夏天一盆水，簡單擦擦洗洗，就解決了問題。其他季節只能到公共浴池洗澡。西安除解放路的珍珠泉浴池外，國營的還有東大街的碑林浴池、炭市街口的明星浴池、西大街的龍泉浴池、北大街的北海浴室、解放路的滄浪池浴池、自強東路的大眾浴池、南院門浴池、小寨浴池。這些浴池是西安市民洗澡的惟一選擇。同時，龐大的消費群體也為國營浴池業的發展和興旺奠定了堅實基礎。

珍珠泉浴池的老員工、現就職于市旅游集團的龍郁女士給我們講到：上世紀80年代初的珍珠泉浴池幾經改造，硬件設施和服務水平已是今非昔比。尤其是整修后的珍珠泉大門更加莊重、典雅。每當夜幕降臨，華燈初放，燙金門匾頂端的“珍珠泉——五十年老泉”在霓虹燈的閃爍中更加光彩奪目，也顯示著珍珠泉的事業蒸蒸而上。

珍珠泉在迎接市民洗浴的同時，也成為附近工商企業、事業單位職工的洗浴樂園。有些單位在珍珠泉集體購票，作為福利向職工發放。珍珠泉浴池整日門庭若市，顧客絡繹不絕，每到節假日更是排隊購票，等候數小時是家常便飯。趕上過年過節還得找熟人，走后門才能洗上澡。有的顧客為了搓個背、捶個腰或修個腳，也要對服務員說盡好話，否則，耗時半天也難以輪到。浴池每天接待近千人的洗浴，浴池外等候排隊，浴池內人滿為患，整天蒸汽彌漫。

珍珠泉浴池上世紀80年代的澡票分甲乙丙3種，面額分別為0.45元、0.30元和0.25元。浴池設有大房、通鋪和單間。大房里一個柜子一個床，通鋪一般為7、8張床位，供顧客更換衣服和洗后休息之用。遇到節假日顧客多時，大家都不好意思臥床休息，自覺地匆匆換好衣褲走人了事。

珍珠泉浴池的服務在繼承傳統的同時，又注重不斷提升，特別講究公用物品的衛生。在還沒有一次性洗浴用品的情況下，浴巾、洗澡毛巾、擦臉毛巾、擦腳布、拖鞋、剪刀、梳子和水杯子等都要反復使用，浴池按照規定，擦臉毛巾每次都進蒸箱消毒，服務員用鑷子將燙呼呼的毛巾夾給浴客，至于那些浴巾、洗澡毛巾和擦腳布，浴池工作人員經常用堿水清洗，蒸箱消毒。

至于搓澡，珍珠泉分全搓和半搓兩種。顧客在售票處另外購買0.3元或0.15元的搓澡骨牌，骨牌上烙著號碼，主要是便于搓澡工晚上結賬。搓澡是個力氣活也是技術活，搓澡工大多來自揚州或郊縣的農民，也屬于光榮的“八大員”系列。他們腰間圍著浴巾，手纏毛巾，如果是全搓，就從顧客的脖子搓起，到腳丫子結束，每個顧客搓108把，不多不少，且把把到位。那些經濟條件稍差的顧客，則選擇半搓，搓澡工只搓倆胳膊和后背就算完工了。搓澡工一天搓30位浴客提成9毛錢。工余時間聽一段單田芳的《隋唐演義》也非常愜意。

改革開放后，珍珠泉恢復、發展了傳統的服務項目——腳病治療，并舉辦了多期服務人員培訓班，注重提高服務人員的業務技能和文化素質，追求技能的不斷創新。珍珠泉腳病治療的領軍人物是省級勞模、市政協委員、特級技師高西潼，由他掛帥的腳病治療室可治愈五十余種腳病，真可謂手到病除。慕名而來的患者不但有全市、全省，還有來自山西、河南、新疆和廣東等外省患者，甚至有的華僑回國時，也專程來到這里求醫治病。其中有一位來自墨西哥的華僑，對于高西潼高超的醫術和熱情的服務，給予了很高的評價，他回國后仍來信致謝。

計劃經濟時期西安的旅館數量少，過往旅客住宿十分緊張。珍珠泉浴池也實行通宵營業，晚上10點浴客離開后，浴室的休息室就變為臨時住宿床位，接待八方來客，不但方便了難于尋找住宿的旅客，同時，0.5元的住宿費，也為并不富裕的旅客減輕了差旅費的壓力。對于在浴池洗浴的顧客來講，只要再多掏2毛錢，也能在浴池住宿過夜。

從輝煌到消失

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，集體、社會以至私人都可以申請開辦浴室，一時間西安的大街小巷浴室星羅棋布，同時，隨著現代住宅的普及，市民們家庭洗浴設施的不斷完善，以及現代洗浴業的沖擊，傳統的國營公共洗浴業出現了危機。

珍珠泉順應歷史潮流，改革經營方式，招商引資，擴大經營范圍。說起這一時期的珍珠泉浴池，龍郁女士記憶猶新。1990年，珍珠泉浴池籌集資金近千萬元，開始對老建筑進行翻建改造，兩年后一座8層的營業大樓房在原址拔地而起，成為解放路當時為數不多的高層建筑之一。 從1992年起開始實行承包責任制。利用3層的裙樓獨資經營浴池，主樓的2到8層開設客房，用面向西一路一層的門面房，開辦餐館。

此時的珍珠泉浴池已成為以洗浴為主、多種經營、全面發展的綜合服務企業。其中浴池部擁有超一流的高級設備，有沖浪泡泡浴、桑那蒸氣浴、芳香浴、礦泉浴、包廂淋浴和特間盆池等，并配有多種浴液和按摩、美容、音樂茶座和酒吧等系列服務，由原來單純的洗浴向健身治病、休閑娛樂的方向全面發展。

此時的珍珠泉如同解放路一樣，進入了又一個黃金發展時期。

然而，這次珍珠泉的輝煌并沒有持續太久。進入到二十世紀，在洗浴業大變革的浪潮中，珍珠泉如同其它國字號洗浴企業一樣，浴客數量急劇減少，收入直線下降，開始出現入不敷出，經營幾乎跌到了谷底。西安的國字號傳統性質的浴池已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。

珍珠泉浴池在逆境中經過幾年的拼搏，終未能走出困境，在無奈中于2005年將珍珠泉大樓出售給上海錦江集團公司，浴池員工或分流安置，或下崗待業。至此，走過了近70年歲月的珍珠泉浴池，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了。但是，這顆西安洗浴業的明珠，會依然留在人們的心中。